第三场雪-大姐走了是什么歌(第三场雪:大姐走了)
大姐
卜廷才
2023年的第三场大雪,下得铺天盖地,从早晨到夜晚,从夜晚到天明,一直在下,不是史无前例,至少是多年不见。小城高高底底的建筑物一律披上了银装,翔宇北道的路边,各种树的枝头、各类灌木上面都或裹上或盖上一层白雪,小区东门外的那一片小竹园被厚厚的积雪压垮了本是挺直的身躯,平素清晨鸣叫的一种灰色小鸟,一夜之间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,既听不到它那清脆的声音,也看不到它玲珑的身影。宽阔的路面上,一辆辆大小不一的汽车蜗牛般在艰难地行驶。还有一些上班族,像我等一样,步行在道路一旁的盲道上,尽管我们都是健全人,踩着厚雪,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,很是刺耳,我小心翼翼,慢慢前行。同行的小勇提醒我:叔叔,慢慢走。紧裹着大衣的我,心里生发些许感动,望着前方,专注脚下,一步一步又一步。
霜前冷,雪后寒。这句谚语现在得到了有力的印证。早晨的风虽不大,却直往我的脖子里钻,我不得不把大衣裹了又裹,原来感到很重的大衣,走在承德路盐河桥上却感觉身体轻飘飘的,寒颤一个接着一个袭来。我真是战战兢兢、如履薄冰,一怕冻及肠胃,因为,胃病伴随我已有三十多个年头,喜热怕冷成为我改不了的怪癖。二怕跌,因为,我毕竟是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,尽管自己觉得还是老人中的年轻人。
真是怕事有事。下班回家,步行到蓝天学府北门,我从路边的一个小坡下去,一个踉跄,跌倒了。我右手本能地撑着地,艰难地爬了起来。从我身后走来的小曹问我怎么样,她是福意德大药房营业员。我说没事。其实有点违心,我的腰和 *** 都感觉到疼。我忍痛走到车库,掸了掸身前的灰尘,擦了擦腿上的泥污。我掏出金陵十二钗香烟,刚刚抽了一口,手机 *** 响了。三哥告诉我,大姐走了。听到这一噩耗,我没有震惊,有的是失去亲人的无尽悲恸。我打开手机上的日历,时间是2023年1月27日,农历是二〇一七年腊月十一。小妹说,再过三天就是大姐八十二周岁的生日。
早在今年第一场大雪降临时,我就情不自禁地想到大姐。前年身患脑血栓的大姐,半边身子不能动,生活不能自理,身上生了褥疮。我知道,天气太热或过冷,病中的老人是经受不住的。我的父亲走在初冬,二婶走在炎夏。冥冥之中,我总有一种不详预感。
在我们姊妹7人中,大姐排行老大,不到20岁就嫁到泗阳裴圩,有三男一女,长子宝林十几年前因病去世,大姐遭遇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人间悲剧。一生种地的大姐和睦乡邻,遇到矛盾总是谦让他人,大姐病倒后,邻居们一拨又一拨走进小屋,看望她,还有同龄人拄着拐杖,坐在不能起床的大姐的身旁,陪她拉呱。大姐的一生几乎没有进过城,寒来暑往,年复一年地忙田里,忙家务,饱受农村人也少有的艰辛,经受农村人也少有的苦难,但是,大姐很乐观,每次说到她家里情况,她的脸上总是挂着笑意。我懂得,大姐是不想让父母和弟妹牵挂。
站在十多平方米的车库,有关大姐的往事犹如电影镜头一般又一次呈现在我的眼前,画面还是那样清晰,情感还是那样浓郁,基调还是那样凄凉。
五十多年前,那时,我八九岁,还没有上学。一天,大姐带着我,从家里去外奶家,外奶家在泗阳新袁街西葛庄。外奶只有母亲和二姨两个女儿,才十几岁的三姐一直在外奶家照顾外奶。大姐出嫁后,经常买些桃酥、挂面之类去看望外奶。那天,大姐带着我走过小桥,走过一片片庄稼地。走在春天的田野里,跟在大姐身后的我,一蹦一跳,时前时后,真正是少年不识愁滋味。在一片桑树园旁边,大姐对我说:弟弟你要好好读书,不能像大姐这样没有文化。大姐虽是扁担横倒不知是一字的文盲,但明白读书的重要。我不忘大姐的话,在其后的读书生涯中,特别是在恢复高校招生制度温课迎考的日子里,大姐的话激励我也鞭策我,尽管天寒地冻,尽管饥肠辘辘,尽管障碍重重,我都咬牙坚持,坚持,再坚持。因为,大姐的话给了我无穷的动力。考上大学后,我去大姐家,她的邻居见我就说我学习如何认真,成绩如何之好。我清楚,这是大姐在宣传我。我更清楚,我是姊妹七人中考上大学的唯一,大姐一定以我为荣。
四十多年前,是大集体的时代,为了糊口,大姐在忙完生产队农活后,又做起了做豆腐、生豆芽的小生意。俗话说:世上有三样苦,撑船、打铁、磨豆腐。要使豆子成为豆腐,非经过六道工序不可,先是泡豆子,然后是把豆子放在石磨磨,俗称“拐”,磨好后用纱布吊,把豆浆和豆渣分开,接下来,把豆浆放进锅里烧开,烧开后点卤,待形成豆腐卤,再放进方形或圆形的蒲包里挤压,这样,才做好人们喜吃的豆腐。每天的下半夜,大姐和答姐夫就忙起做豆腐的活儿,拐豆腐时,大姐在前,左手扶磨把,同时有规律的把豆子舀进磨眼。姐夫在后,两手扶稳磨杠,有规律的一推一拉。小石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,犹如单调却入耳的歌。豆腐出锅后,他们只能睡个囫囵觉。大姐夫就推起木轮小车走村串巷卖豆腐、豆芽,大姐在家给豆芽换水,做起喂猪、扫地等家务。就这样,起早贪黑是他们的常态,忍受艰辛是他们的生活。在我心灵记事簿中记载着这样一件事:一年腊月二十三下午,大姐回家,她手里拎着一个小布袋,布袋里盛着几斤豆腐。我明白,要过小年了。大姐那里是腊月二十三,我们这里是腊月二十四。大姐把豆腐放到堂屋的桌子上,就要走。母亲留她,她说家里忙。我说:大姐,不是下小雨吗?大姐说不碍事。母亲打开布袋,发出一阵诱人的香味。大姐说:下雨了,我就把豆腐放到棉袄里了。我和母亲走出门外,目送大姐,一直到大姐的身影在视野里消失,母亲才回到屋里。至今还记得,母亲把大姐送来的豆腐做成豆腐汤、豆腐圆子,让我们吃得津津有味,在我看来,就是作为今天小城特色菜的平桥豆腐也难以品出那种滋味。
十多年前,三姐过六十岁生日,我们姊妹几个都到场贺喜。见到大姐,她饱经风霜的脸上,似乎又添上了一些皱纹,但,精神状态还好。我问她身体怎么样,她说没事,就是牙都掉了。我说:那就包吧。我知道,大姐家庭经济非常拮据,就把一些钱给她。大姐不好意思地说:又要你钱啦。我说没事。妹妹也劝大姐:四哥给你,你就拿着吧。这时,大姐才勉强接下我给的为数不多也只够包一口一般牙齿的钱。后来,一次见到大姐,她说,开始不太习惯。我说,慢慢会习惯的。再后来的几年里,我没有见到大姐,不过,心里总是对大姐有几分牵挂,因为她是我们姊妹中最为困难的。因此,我曾从邮局寄给她几百块钱,虽然不能解决多大问题。
八年前,小妹家在原址上盖起了两层小楼,上梁那天我们姊妹几个都来了,而大姐没有到,我问大姐夫,他说大姐腰驼了不能来。我心里不禁滚过一阵悲凉,脑幕上叠印出有关大姐的许多画面。小妹是我们姊妹七个中的老幺。按我们家乡的风俗,出嫁姑娘家盖房上梁那天,娘家人是一定要到场的。听到大姐腰驼到行走艰难的程度,我的心比现在的天气还冷。但,绝没有料到,再次听到的是大姐患病的消息。
两年前盛夏的一天,我吃过晚饭,在小区北门外明达眼镜店纳凉,三哥打来 *** ,说:大姐生病了,正在新袁医院医治。第二天下午,二女婿开车带我去看望大姐。那天,天气似乎无可比拟的炎热,太阳很毒,风吹在身上,让人有一种 *** 辣的感觉。去街上的一家超市买了苹果、香蕉几种水果,我浑身大汗如注。走进大姐的病房,一眼蜷缩病床上的大姐,我的鼻子一阵发酸,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流出来。我坐在大姐身旁,她拽着我的手,说:我半边身不能动了,不行了。我说:不碍事的。我知道,脑血栓有轻有重,大姐是属于后一种。返程途中,我情不自禁地想:受苦一辈子的大姐、四世同堂的大姐,该有一个幸福的晚年啊,可是苍天无眼,竟让病魔缠住大姐,真是天地有恒,人生无常。
一年前秋季的一天,我带上同学文举开的治疗脑血栓的几种药和几百块钱,去三哥家看望大姐。三哥是个热心人,他帮助邻居、朋友力所能及的解决困难,对自己的姊妹更是有一种火一样的热情。大姐虽有几个子女,但都很忙,三哥就让外甥宝国把大姐送过来。在三哥家,三嫂陪大姐说话,帮大姐翻身,后来,大姐又到大哥家过了几天。听三哥说,大姐心情一直很好。大姐见我,很开心,说:弟弟,我能吃能喝,心里没病。我说:大姐,你把我带的药吃了就会一天一天好起来的。我没有料到,这次竟是和大姐的最后一次见面。
现在,我们姊妹六个和亲属,冒着严寒,去泗阳殡仪馆送大姐最后一程。躺在鲜花中的大姐是那样的安详,我噙着泪水和大姐作最后一别。
大姐带着一辈子没有消弭的艰辛和苦楚走了,走在第三场大雪之后,走在生日到来之时,走在人们喜迎过年之时,作为她最小的弟弟,我愿大姐一路走好。
姐,天堂没有痛苦,没有贫富,没有贵贱,你就安息吧!
2023.02.09
卜廷才,江苏省特级教师,全国优秀教师,江苏省高考优秀指导老师,淮安市首批中学语文学科带头人。发表文学作品100余篇。